为什么要隐藏抑郁？其实可以悲伤的-武志红的财新博客-财新网

作者 | 天雅

责编 | 陈沉沉

她是个天生的乐天派。

为人热情，工作努力，整天笑嘻嘻。

然而，就在26岁生日那一天，她自杀了。

热播剧《我在他乡挺好的》，以胡晶晶（金靖饰）的自杀作为开场。

开播4周，口碑爆棚，终于迎来了大结局。

豆瓣数万人打出下半年国剧最高分，8.3。

北漂、打工人、职场焦虑、自杀……这些关键词，本就足够吸睛。

但故事，没那么简单。

01 笑 · 面具

胡晶晶为什么会自杀？为什么要在生日这天自杀？

剧情展开讲述了她生日这天的经历：

一早起来挤地铁，去客户公司楼下等待，顺利完成谈判，回到公司兴奋地跟上司分享成果。

结果，却换来了上司冰冷的一句——

你，被开除了。

理由很讽刺：加班不够多。

工作卖力却被辞退，她深感委屈与不公。

可面对上司咄咄逼人的威胁，她无力反驳，只能妥协。

失业，是她26岁的第一个冲击。

辞职后，她接到了姐妹乔乔的求助电话。

乔乔遭遇租房危机：中介跑路，房东带人来抄家。

她二话不说，仗义地冲到乔乔身边，拿着菜刀喝退了房东。

在警局里，她双手发抖，双眼失神，却极力劝慰乔乔“没事没事”。

随后，她让乔乔回去上班，自己独自留下帮她打包搬家。

拼命，是她26岁的第二个冲击。

傍晚，她提前来到生日宴餐厅，撑开嘴角、笑嘻嘻地给姐妹们拍下了鬼马视频。

剧情的前半部分，努力刻画着胡晶晶的坚强、乐观与开朗。

但仔细一看，不难发现：

笑，只是她挂在脸上的一副面具，掩盖了她内在的疲惫与不堪。

直到接到妈妈的一个电话，质问她借网贷的事情。

没有关心，没有问候，只有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

“你为什么不能让妈省省心呢？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去北京……”

她没有说话，表情变得绝望，挂断之后，手机掉下天桥。

无奈地笑了一声，纵身一跃。

砰！

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02 笑 · 内伤

然而，这就是胡晶晶自杀的全部真相了吗？

不，还不是。

表姐南嘉在北京开公司，只要她开口求助，完全可以解决工作和钱的问题。

但她没有。

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当别人的开心果：积极、幽默，随时随地发光发热。

四个姐妹里，她没颜，没钱，没事业，也没爱情。

一方面，她用笑容掩盖悲凉，不让别人发现自己过得不好；

另一方面，她努力关心、照顾身边人，试图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5年前，表姐患了宫颈癌，需要动手术。

她细心照顾，暖心陪伴，哄表姐开心。

而自己的妈妈来北京做手术，急需用钱。

她急得焦头烂额，却坚持不要表姐的援助。

“我有钱呢，不用担心。”

大学期间，她暗恋的男生，意外成了好友乔乔的男朋友。

她倍感失落，却一直把秘密藏在心里——

陪着恋爱中的乔乔一起欢喜，也陪着失恋后的乔乔重新振作。

毕业进入工作，乔乔跟她抱怨糟糕的一天。

下班后，她马上就拎着炸鸡、啤酒，过去陪伴。

多么阳光暖心坚强的女孩啊！

但是，阳光的她，背后那份从不示人的阴影，也是巨大的。

她一直付出，总是欢笑，说自己“钱够用”“人没事”。

实际上，却深深压抑、埋藏了自己的痛苦和脆弱。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内耗，令她一点点消耗心力，把自己掏空。

直到她自杀以后，姐妹们才从她的病历得知——

她早已患上了中度抑郁。

03 为什么要隐藏抑郁？

谈及抑郁，我们第一时间可能会想到愁眉不展、唉声叹气、没精打采的患者模样。

可很少有人注意到，类似胡晶晶这样隐形的抑郁者。

平日里，他们隐匿在人群中，表现得很乐观，很开心，甚至很有幽默感。

但没有人知道，在灿烂的笑容背后，他们正在与那个压抑、痛苦、绝望的自己，进行着怎样的纠缠。

针对这种状态，人们给它起了一个名字：

微笑抑郁。

研究显示，约71%受抑郁困扰的人，都试图隐藏自身病情。

为什么要隐藏？

每位患者的情况、成因各有不同，但共同点是——不被外界理解和接纳。

回到剧中胡晶晶的故事。

她自杀以后，表姐南嘉把她患抑郁症的实情告诉了胡爸爸。

胡爸爸深感震惊，无法接受：

“这是精神病吧？”

随后，与妻子发生矛盾冲突，他下意识地吼了一句：

“晶晶疯了，你也疯了。”

而胡妈妈，则始终像个孩子一样，毫无担当。

这些年，家里大事小事，她没少伸手向女儿要钱。

当得知女儿欠下十几万网贷时，她劈头盖脸就把女儿痛骂了一顿。

女儿自杀没多久，她便大声叫嚷着要再生一个，丝毫不考虑现实的可行性。

爸爸闭塞，妈妈不靠谱，早已令胡晶晶陷入痛苦无从倾诉的境地。

她不敢公开自己的脆弱与不堪。

因为一旦公开，换来的很有可能是嫌弃、训斥与忽视。

也因此，她只能极力隐藏病情，并努力“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04 微笑抑郁更危险

采访诸多抑郁症患者，通过他们的现身说法，我总结出了以下2点：

其一：抑郁是不可控的。

抑郁症是一种病。

它不仅仅是心理存在问题，甚至还可能包含着生理病变。

独自一人的时候，他们常常会不自觉地冒出悲伤、痛苦、想死的情绪，无法控制。

其二：抑郁者常常自我攻击。

在意识层面，他们知道自己应该振作。

但在心理、生理层面，他们根本做不到。

为此，他们充满了羞耻、愧疚与无价值感，深感绝望与无力。

从这个维度来讲，微笑抑郁者的笑容，更像是一种防御机制。

它不再是快乐时的自然流露，而是对内心悲伤的掩饰与否认。

一位微笑抑郁者曾感叹：

“自打学会了微笑，表情和心情，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甚至，有的微笑抑郁者，还练就了这样一种“特异功能”：

前一秒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下一秒就可以笑得特别灿烂地和别人说话。

他们是非典型的抑郁症患者，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个群体。

而这，也正是微笑抑郁最危险的地方。

诚如精神科医生路亚洲所言：

“微笑抑郁具有极大的迷惑性，不仅是亲朋好友，甚至一些非专科的医生，都可能会忽视掉患者的一些症状。

如果延误治疗，自杀观念一旦转化成实际的行为，则会产生不可逆的后果。”

早在2016年，艺人乔任梁，在事业巅峰时期突然选择了自杀，一度令人难以接受。

要知道，一向阳光开朗的他，在镜头面前从来不失灿烂的微笑。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周围总是欢声笑语一片。

他怎么可能会自杀呢？

事后人们才知道，他其实受抑郁症困扰已久。

当他微笑着对你说“我没事，我很好”时，可能早已在心里决定要自杀了。

假笑，事实上是非常累且难以维持的。

表面上看，他们很乐观，也很快乐。

但实际上，内在抑郁的情绪和感受，并不会因此消失。

相反，越是压制，越是隐藏，它就会变得越严重。

甚至有一天，它可能还会以更强大、更丑陋的面目重现，吞噬掉一个人所有的希望。

05 被涵容，是最好的解药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我们身边存在着微笑抑郁者，该怎么办？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强调2点：

不要过多评价；

不要提供建议。

诚如前面所说的，许多患者之所以隐藏病情，就是因为不被外界理解与接纳。

其中最常见的，就是局外人的“好心规劝”：

你就是矫情，坚强点就没事了；

你就是封闭，需要多跟人交流；

你就是懒，多跑跑步，看看书，做做家务吧……

对一个普通人，这也许没什么。

但对一个抑郁症患者，其实是很沉重的。

评价，是对他内在痛苦的否定；

而建议，则是对他内在无力的施压。

这一切，无疑会进一步刺激他的羞耻与愧疚，加剧他的封闭。

说到底，要想真正走出抑郁，他们首先需要有机会体验到活着的舒适，恢复对生的向往。

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

提供一个涵容的环境，不去加剧他们的痛苦。

一位微笑抑郁者曾分享过这样一个故事：

几年前，她经历失恋、失业的双重打击，情绪低落，心境抑郁。

每到晚上，她就一个人坐在出租屋客厅的沙发上发呆，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有一天与室友闲聊，她不经意地脱口而出：

“好累啊，真想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而面对室友那一句“你怎么啦”，她又下意识地哈哈大笑起来：

“没事没事，我在开玩笑呢。”

室友没有多说什么。

但从那以后，她看到室友每晚都会拿着一本书来到客厅，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书。

没有刻意的打扰，只有无声的陪伴。

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就不想死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客厅里的温馨与安宁。

面对微笑抑郁者，不带压迫的涵容，就是最好的善意。

试着在他们身边，让他们觉得安全。

不必诱导他们说出心中的想法，而是让他们知道——当他愿意谈话的时候，你会尊重他的感受，愿意不加评判地听。

不必强迫他们做出改变，而是让他们知道——当他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你会愿意尽你所能给他搭一把手。

提供一段支持性的关系，并永远鼓励他们寻求专业的帮助。

当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中，不再需要伪装的时候，他们才有可能放心、大胆地坦露真实的自己，逐渐找回自我。

06 其实可以悲伤的

而如果，你自己就是一个微笑抑郁者，又该怎么办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对你说一句：

“这些年，你确实不容易，辛苦了。”

我能感受到你的坚强与勇敢，历经重重煎熬却努力发光发热；

我也能感受到你的绝望与无力，内心的痛苦与悲伤无处安放。

但在此，我更想诚挚地邀请你：

试着去看见自己的真实情绪。

这个过程，可以通过自我觉察来完成。

比如：写日记；

比如：冥想、内观、拥抱自己。

在一个平静的状态下与自己联结，去觉察真实的内心，去释放未表达的情绪。

可以先关注自己的状态：

啊我真的累了；

啊我真的受委屈了……

然后试着去拥抱那个脆弱的自己，给他力量：

没关系，累了就好好休息；

想哭就哭吧，哭完会舒服一些；

你的情绪是合理的，你是值得被爱的……

通过自我觉察，与自己建立深度关系，实现自我赋能。

但如果，这一切对你来说太困难，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去达成。

那么，请一定要勇敢地寻求专业的心理帮助。

可以找一个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也可以加入一个有共同背景的小团体，或是拨打匿名的倾诉热线。

给自己一个机会，尝试去表达自己的抑郁。

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数月或数年，保持长期的联系和互动。

也许从中你会发现：

其实是可以悲伤的，你是可以悲伤的。

就算是低落的、悲伤的、难过的你，也可以被尊重、被关注、被看见。

借助关系的力量，联结那个孱弱、无助的自己。

要知道，再长的黑夜，天也会亮。

生而为人，你很珍贵。

你值得拥有更美好的生活，和更自由的人生。

作者：天雅。一个有想法、有态度的心理学科班生；责编：陈沉沉。配图来源：电视剧《我在他乡挺好的》，芒果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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