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们继续来谈谈控制和失控。
昨天我们讲了小狗、小婴儿会有「 我控制不了的事情,应该是有外部的力量来控制的」这样的心理,假如这个事情让我不舒服的话,那么就意味着控制这个事物的力量是一种敌意的、恶意的力量。在成年人的身上,类似这样的心理,也是非常常见。
接下来我们就讲一个成年人的故事。
我有一位来访者——周先生,有一天晚上,他为了给自己提神,喝了两杯很浓的咖啡,结果当天晚上他就出现了失眠的事情。
他发现一点多钟自己还不能够入睡的时候,这时候他有一种很深的懊恼和自我攻击出现,因为第二天他有重要的事情,而且照他以往的经验,如果他晚上睡不好的话,他会头疼头晕,然后连带一系列的事情,第二天的状态会很糟糕,重要的事情也经常做不好,他就很担心一整晚的失眠会导致第二天事情变得非常糟糕,所以他就开始做努力,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想让自己能够很好地睡下来。
结果他发现,自己的努力都失败了,两点多钟还是睡不着,三点多钟还是睡不着,到了四点来钟他还睡不着的时候,他就出现了一种很深很深的自我攻击、自我诅咒的(状态),他对自己说“看,你连睡觉都管理不好,你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很敏感,你还喝了两杯浓咖啡,结果搞得你一晚上这个样子,你管理不好喝咖啡,管理不好自己的睡眠,你的自我管理能力真是太差了,你活该有很多事情做不好,你简直非常非常糟糕,非常非常差劲。”
并且,他还有了这样的想象,他会觉得“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倒霉!这个世界现在只有我睡不着,而正常人都在安然入睡,进入甜美的梦乡。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差劲?!”
在这种自我攻击和自我诅咒的状态之下,一直到了五点多钟,他才终于睡了一会儿,大概到七、八点钟醒过来。
我们来看,其实周先生失眠的这件事情和昨天我们在音频里讲的小狗不能控制自己打嗝的事情存在着类似的部分。
对那只小狗来讲,它发现它控制不了自己的打嗝,然后它就把这个打嗝视为一个糟糕的事情,而且把它视为有一个敌意的力量在控制自己的打嗝,所以它要对着外部世界进行狂叫,似乎它要攻击或者威胁这个外部世界。而周先生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睡眠,他处在失眠的状态之下,他就有了很深的自我攻击,即“失眠是很坏的,而控制不了失眠的自己也是很坏的”,最严重的时候,他恨不得把自己杀掉。
当然,这两种(心理)是有不同的,因为这个小狗,或者说小婴儿,他是在怪罪外部世界,而周先生是怪罪于他自己,这当然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因为,当你怪罪外部世界的时候,通常就意味着你会认为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你控制不了的。
比如说,我在跟很多人谈话的时候,发现他们认为有一些很糟糕的事情是因为自己命运太坏了,所以才会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
当你做这样的思考的时候,你会发现你简直不可避免地会出现自暴自弃的情形,为什么呢?
因你认为,「 这是坏的命运之神在导致这个坏事发生,这当然是“我”控制不了的事情,既然“我”根本控制不了这个事情,那么做任何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那“我”就顺从就好了,所以这时就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心理)存在」。
相反,假如你认为「 这是我控制不了的事情”、“这是我暂时控制不了的事情”,这个时候虽然你会出现自我攻击、自我谴责、自我诅咒,但是你给自己留了一个空间,你就会想去做尝试,试图去改变这个事情」。
也就是说,自我攻击、自我诅咒的同时也意味着一种可能性,你可能重新驯服这件事情,比如说对周先生来讲,他本来把不能控制睡眠的自己视为不可饶恕的自我、坏自我,现在他重新去驯服它,然后把它纳入到自我当中。
再完整地来表述的话,周先生的这个做法里其实存在着这么一种可能性,就是假如你驯服了睡眠,你就会明白这个失控不再是外部的一部分,而是自我的一部分,然后你就可以自己去做调控,最终将这部分失控的坏事件重新纳入到自我当中,这就意味着一个整合发生了。
很有意思的是,在这个过程之中,它的关键不是征服,而是接纳。如果你抱着战斗的姿态,你觉得失眠是一个很坏的事情,它在攻击我,我一定要战斗到底,我一定要把你(失眠)驯服,当你这样做的时候,有可能会奏效,但更可能是无效的。
相反,如果你接纳了失眠的发生,你不去和它较劲,你允许失眠发生,同时你做一些有效的事情,这个时候失眠就会被驯服。
有一个疗法叫「 森田疗法」,它是日本人森田正马发明的,核心是“顺其自然,为所当为”。什么意思呢?就是当有一些坏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你的所谓的情绪、情感或者生理状态有些失控时,你怎么办?
你顺其自然,然后同时为所当为。为所当为,就是继续做你该做的事情,也就是说,让所谓坏的、失控的情绪或者生理过程去进行,然后你去做那些你可以做的事情,比如说该工作就工作、该吃饭就吃饭,经常这样去执行就会奏效。
为什么森田疗法会奏效呢?因为森田疗法里“顺其自然”的核心就是接纳和驯服。
和森田疗法相对应的其实是这样的想法——我可以控制我自己。这种想法经常是无意识的,我们自动认为“这是我的身体,我可以控制我的身体”、“那是我的想法,我可以控制我的想法”。
婴儿有无边无际的控制想象,婴儿会觉得,“我可以控制整个世界”、“我可以控制别人”。这显而易见不可能,我们知道这是一种妄想。
但让很多成年人难以想象的是,连控制自己的身体、控制自己的头脑也是一个不可能的想象。
譬如真正控制我们身体的,比如说肠胃蠕动的是植物性神经系统,而我们的意识很难直接有效地去影响我们的植物性神经系统,包括睡眠,也是由植物性神经系统在发生作用。
关于想法,佛教会说「 其实任何一个念头都是一个独立生命,它的出生、发展、衰老和死亡会有一个过程,如果你认为“我可以控制我的想法”,其实你就是大错特错,而且当你控制你的想法的时候,其实就意味着你给这个生命注入了更多的能量,结果通常会导致它更加茁壮,变得更加强大」。
如果你想驯服你的想法,包括你想让你不舒服的一些身体感受早点过去,其实最好的一个方式就是知道这并不是你能够轻松控制得了的,你就顺其自然让它发生就好了,同时做你该做的事情。
在我看来,顺其自然里藏着一种很深的东西,就是接纳。
接纳,意味着你接纳这个不如意的事情发生,不再把它视为一个充满恶意的和自己对着干魔鬼,你可以把它视为一个中性的甚至视为一个好的东西,让它发生就好了。
这看起来接纳很简单,但当接纳真正发生的时候,其实就意味着一种整合正在发生。
在周先生失眠的故事里,还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他有一个想象“正常人都可以享受一个甜美的睡眠,而为什么我就不行”,当他发现“我连正常人都不如”的时候,他就恨不得去杀了自己,因为“我是这么差劲,连正常人该有的睡眠都做不到。正常人都能达到的标准,我达不到,所以我是一个非正常人,我是一个糟糕的人,我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首先,所谓“正常人都有一个甜美的睡眠”,其实是一个错误的观念,以我做咨询的经验,也包括我跟大量的人去聊,我会认为大多数人都有各种各样睡眠的问题,能够经常享受到甜美睡眠的人不是多数,所以,这个所谓的“正常人的标准”实际上是一个很高的标准。
像周先生这种心理其实是婴儿全能自恋的一个表现。婴儿会觉得“我”发出一个指令、一个想法,而且这种想法经常是全能的、完美的,然后周围世界、别人、我的身体、我的脑袋应该立即达到这样的状态,当不能够达到这个状态的时候,婴儿接下来就会有全能自恋转变出来的“自恋性暴怒”,他恨不得毁了这个世界,包括自己。
全能自恋是这样一种想象,即“我是神,我无所不能,我发出这个指令,这个世界就应该按照我的意愿来运转”,但是当发现这个世界,包括自己的身体和头脑,不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运转的时候,这个“神”就变成了“魔”,这个“魔”就想把世界给毁了,或者想毁了自己。所以说,各种各样的鬼其实是这样发生的,真正的鬼与魔,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比如说,周先生小学和中学的时候他自己独自睡一个房间,每天晚上睡觉对他来讲都会是一个折磨,他会看看床底下,看看周围那些黑暗的地方,他也很害怕熄灯。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觉得在床底下可能有魔,在黑暗处有鬼,所以他要先去侦探一下是否真的有鬼存在,他必须确认是安全的,然后他才能够入睡。
他讲到这儿的时候,我跟他说“周先生,你看看这个鬼是什么呢,其实这个鬼就是你自己。你是一个这么容易出现暴怒的人,当世界不能够按照你的意愿运转的时候,你想把世界给毁了,或者想把你自己给毁了,这个最具破坏性的力量,不是所谓的外部世界的恶魔,而就是你自己。”
这个解释对周先生来讲非常受用,他听到这个解释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就好象他发现过去一直被他视为外部世界的“鬼”,原来是他自身的一部分,而且是他自身很和谐的一部分,这个时候,所谓的外在的“鬼”就好象重新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从根本上来讲,成长的历程就是这样一个历程,你最初因为能力的限制、思维的限制,你不断地使用分裂和切割的机制,把身上各种各样不舒服的东西、控制不了事情,都切割成是外部世界的、是坏的、是邪恶的。但在你成长的历程中发现,原来这些本来看似是外在世界的邪恶、黑暗、失控,其实都是你自身的一部分。
最初你会认为失控是恶的,控制失控的力量是恶的,而且在你身体之外,但随着你的了解越来越深,你就会发现原来没有这个所谓的恶存在,而所谓的恶其实就是你自身切割出去的一个东西。
这样一个过程之中,其实就意味着光明重新照到了失控的黑暗力量之上,最终,你可能会觉知到,外部世界的恶其实就是内心切割和分裂的结果,是内在的恶向外投射的结果。
在这样的认识的过程之中,我们的内心不断地从分裂走向整合,最终我们就知道外部世界和内在世界是一回事。
不管我们是否意识到,我们其实都是在走在这条路上。祝福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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