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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李秀枫 编辑 | 五花鹿
01.
小依的第一段恋爱,爱得痛苦而卑微。只要稍不适意,对方立刻拳脚相加,之后又会对小依连续几天好言好语,但不知何时又会故态重萌,而且变本加厉。
 
好几次小依痛下决心离开,对方都会采用各种手段再找到联系方式,软磨硬泡加威逼利诱,迫使她无法结束这段关系。
 
“那几年,真是噩梦一样。”
 
回忆起那些年的遭遇,小依不寒而栗。
 
那时的她,胆小懦弱,逆来顺受——“就像我妈一样”,被我爸打着,不敢吭声,她微微颤抖着,眼里泛起盈盈的泪光。
 
之后她又经历了几段短暂的恋情,都是类似的桥段:
 
暴力——逃离——回到暴力——再逃离……
 
终于小依受够了这样无尽的折磨,发誓再也不去靠近带给自己暴力和痛苦的人,终于,她遇到了一个真的疼她怜她的男孩。
 
男孩比小依小7岁,性格温和,细心呵护小依的日常起居,从来不会跟她说一句重话,在一起的日子是她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光。
 
可是好景不长,两个人慢慢地开始争吵不断,每次都是小依挑起事端,男孩无可奈何又不得不努力招架,和好之后会安静几天,但很快又闹翻。
 
终于有一天,男孩换了手机号码、微信、QQ,再也没有出现。
 
最后小依发了疯地通过所有关系试图联系男孩,男孩通过朋友传给她一句话:
 
“不要再做无谓的努力,一切都结束了,你就像你爸爸一样恐怖。”
 
她才想起了之前对男孩的那些伤害。
 
02.
 
安仪已经第四次在脸上动刀了,第一次是鼻子,第二次下巴,第三次眼睛。
 
这一次还是鼻子,因为第一次的手术不满意,需要更换假体。
 
安仪天生是个漂亮姑娘,和其他整容上瘾的女孩不同的是,安仪整容的目的不是为了变美,而是为了去掉所有与父母相像的特征。
 
“我讨厌在自己的脸上看到他们的影子,可是,它们就在那里。”
 
医生并不同意安仪的整容要求,从审美的角度来说,没有任何必要,从安全的角度来说,多一刀就多一刀的风险。
 
可是安仪铁了心要整,哪怕手上并不宽裕,省吃俭用也要整。
 
为了整容,安仪做平面模特、收银员、前台, “只要赚钱的活儿都干”,再后来,安仪做了别人的“外室”——“就是小三”,安仪漫不经心地笑着说。
 
“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所有人都说我疯了。”
 
安仪笑着看着我,笑着低下头,再抬头,满脸的泪水。
 
03.
 
小依和安仪的故事,说起来让人扎心地疼。
 
小依出身暴力家庭,从记事起,父亲只会做两件事:喝酒和打人。
 
两三岁的时候她发高烧,家里依旧鸡飞狗跳,没人注意已经烧得人事不知的小依,“过了好几年才知道左耳已经烧聋了。”
 
15岁的时候,父亲又一次把她和母亲打得遍体鳞伤,她求母亲离开父亲,母亲反手一个耳光扇在她的脸上:“这是命!是命!!”
 
从此小依开始离开家独自流浪,19岁的时候遇到第一个正式的男友,比她大16岁。
 
“那时候觉得一辈子都想跟着他,挨打也跟着,打不死就一直跟着。”
 
而安仪的过往也一样地的让人心疼。
 
她的父母很早就离异了,没人要孩子,安仪就这样被扔给了奶奶。
 
奶奶重男轻女,把安仪像佣人一样使唤,洗菜、做饭、洗衣服、扫地,什么活儿都干。女孩子没资格吃肉,冬天没菜吃,就跟奶奶讨一棵白菜。
 
“一棵大白菜能吃一个礼拜”——安仪说。
 
母亲忙着嫁人、找地方糊口,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余力顾及这个女儿。
 
父亲更是把女儿当做摇钱树,听说女儿跟了有钱人,就各种借口向女儿借钱。
 
“只要找我,肯定是要钱。”安仪说。
 
“为什么,我那么恨他们,最后却变成了他们?”
 
安仪悲伤地发现,即便改变了容貌,还是无法抹去父母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烙印:
 
每当我向他(身边的男人)要钱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像我父亲一样无耻;
 
当我为了自己谋划未来的时候,我的自私又那么像我的母亲。
 
04.
 
人的一生会有两个家庭,一个是自己出生、成长的家庭,另一个是进入婚姻生活后所建立的家。
 
而前者,心理学家称之为原生家庭。
 
原生家庭的烙印是如此无声无息,又如此地刻骨铭心,它在我们呼吸过的空气中,咀嚼过的饭食中,在言语之前,在行动之先。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那些耳濡目染的说话方式、行为模式,早就在我们有意识之前就浸入到了骨髓之中,一经触发,立刻复现。
 
在暴力家庭中生长的孩子,常常会出现两种情况:
 
 一是认同施暴者,用暴力的方式处理问题;
 
二是认同被施暴者,接受暴力,成为受虐的一方。
 
在小依身上,两种情况都有。
 
不仅如此,我们在寻找另一半的时候,常常会不自觉地选择与父母某些特质相像的伴侣,宛如魔咒,越想远离越无法摆脱。
 
父母是孩子最亲近的人,孩子长期目睹父母争吵,父母间相互敌意、贬低,都会使孩子产生不安全感、不信任感、怀疑、困惑等消极情绪。
 
这样成长起来的孩子,也会在人际关系、尤其是亲密关系中有更多的困难。
 
而在他们发现自己像父母的那一刻,无疑是最大的打击。
 
这似乎意味着,这么多年来,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活成了最让本人讨厌的样子。
 
05.
 
那是不是无解的呢?
 
难道我们只能背着宿命前行吗?
 
不是的。
 
除了选择成为施暴者或被施暴者,其实我们还有更多的选择。
 
比如:远离暴力。
 
但要能意识到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在,需要先做一些功课。
 
我们越是抗拒与父母的相似之处,越是恰恰说明我们的内心没有与父母很好地分离,我们还没有形成一个真正独立的自己。
 
小依以前从未尝试过认真地审视自己,在自己身上,有多少观念并非来自于自己,而是承袭自父母,来自他们对自己的灌输。
 
而这些观念,又是怎样影响自己的生活。
 
有个真相是:我们会往自己熟悉的关系趋进,因为对于那么缺乏安全感的小孩而言,呆在熟悉的地方可以更有安全感。
 
于是我们会无意识地重复原生家庭。
 
这时梳理哪些想法/行为是我们想要的,哪些是父母给我们的,尤为重要。
 
这是一个全新的体验,帮助我们更深地认识自己,也帮助我们梳理自己与父母的关系,完成真正心理上的分离。
 
在这个梳理后,我们可以在一些自动化的思维和行为模式中退出来,再按一下暂停键,给自己一个思考的时间,觉察到:
 
哦,这是我的父亲,不是我;
 
或者:
 
这是妈妈的选择,我并不想继续受伤害。
 
让自己和习惯化的父母的反应分开。
 
当一次次这样尝试之后,我们会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平和,没那么容易情绪激动,也更少去说口是心非的话。
 
当希望对方留下的时候,可以平静地说:“有些话我想跟你聊聊”,而不是脱口而出:“你给我滚!”;
 
当想要忍受暴力时,想到这也许只是从妈妈身上学的习惯,不是自己的意愿;
 
当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伤到对方之后,向他/她道歉:这不是我本意,伤害到你了,对不起。
 
就像小依。
 
当她意识到这些之后,她写下了自己想要的关系,以及希望彼此互相对待的方式。
 
并且列出了那些自己身上父母最深的影子,那些伤人的话,那些忍让的念头。
 
她说:
 
我要把它交给下一个伴侣,告诉他只要这些行为一出现,记得提醒我。
 
当然我也会注意一些,并且和他一起讨论彼此想要的互动。
 
如果有必要,我会再和咨询师讨论这些行为为什么会根深蒂固。
 
不得不承认,作为孩童的我们,无法避免地对父母不恰当的行为耳濡目染,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
 
但当我们长大成人,开始意识到这是不对的,就可以有了改变它的契机。
 
与父母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们可以选择。
 
06.
 
而只有当我们和父母分离得越彻底,我们才能看到更全面的父母。
 
可以开始坦然面对父母遗传给我们好的和不好的东西。
 
去继承那些好的,调整那些不健康的。
 
安仪开了一家小便利店,生意不多,但维持生计没有问题,每天忙忙活活,过得充实而有意义。
 
她突然发现,自己整理东西的本事很像母亲,计算账目清楚迅速又很像父亲,而善良努力——像她自己。
 
在镜子里,安仪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那上面有父亲的影子,也有母亲的,但全部的一切组成了独一无二的自己。
 
这个“她”并不完美,但是无可替代。
 
而看到这点之后,她才真正地接纳了自己的过去。
 
在她看来,父母也并不是完全那么糟糕,对自己的人生不全是负面的影响。
 
她有能力去修正那些破坏幸福的东西,也有了接纳真实父母的勇气,因为不再害怕他们会再继续影响自己的幸福。
 
她也不再因为长相像父母而忧心忡忡,陷入整容的恶性循环。
 
虽然我们都知道,这个过程极其不易。
 
07.
 
研究表明,25岁之后,我们有能力成为自己的父母,帮自己补足童年所缺失的一切,而且很多人也真的做到了。
 
父母决定了我们生命最初的样子,但“成为真正的自己”却是我们自己要去完成的事情。
 
成长是一辈子的事,这一路都没那么好走,但也值得一切的激励和看见。
 
接纳与改变,会陪伴我们前行。
 
就像尼布尔的祈祷文中所说:
 
请赐予我平静,
 
去接受我无法改变的,
 
给我勇气,
 
去改变我能够改变的,
 
赐我智慧,
 
分辨这二者的区别。
 
*本文所引案例已征得当事人同意,并全部采用化名。
 
作者:李秀枫,一个有温度的心理咨询师,婚姻家庭治疗师,多家专业心理平台特约撰稿人。个人公众号:李秀枫(lixiufengx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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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志红

武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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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名的心理专栏作家,著有《为何家会伤人》、《为何越爱越孤独》、《梦知道答案》、《七个心理寓言》、《心灵的七种兵器》、《解读“疯狂”》、《解读绝望》、《为何爱会伤人》、《身体知道答案》与《活出你的小宇宙》共十部著作,其中《为何家会伤人》已重印18次。   北京大学心理学本科与硕士,师从著名的心理治疗学家钱铭怡教授。   资深心理咨询师,在广州有个人工作室。   以《十诫》、《蓝白红》等影片闻名世界的波兰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说过:“如果你不懂自己的生活,那我想你也不会明白故事中那些人物的生活,不会明白别人的生活。”我深信自己的文章和我的工作能帮助别人,是因为我一直在锲而不舍地要弄懂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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